街邊的水果攤，一隅被幾袋黑棗占據。黑棗表皮烏亮，泛著微光，像被歲月涂抹了一層深沉的釉彩。拿起一顆，輕輕咬開，軟糯在齒間散開，甜意裹挾著微微的酸澀，瞬間將我拉進父親與黑棗的故事里。

父親出生在物質匱乏的年代，貧窮如影隨形。那時，零食是稀罕物，而黑棗，是為數不多父親能觸及的甜蜜。放學后，別的孩子或許能拿著零花錢，在小賣部買上一包香脆的零食。可父親只能默默地走向海邊，挽起褲腳，在灘涂里尋找蛤蜊的蹤跡。海水涼絲絲的，時常漫過他的腳踝，他卻渾然不覺，一心只想著多撿些蛤蜊，換幾個小錢。除了撿蛤蜊，父親還會在大街小巷里穿梭，收集別人丟棄的瓶子，運氣好的時候，還能釣上幾條魚，拿去集市售賣。

每次辛苦賺來的錢，大部分都要上交給奶奶貼補家用。但父親總會悄悄留下那么幾毛錢，這可是他的“小金庫”。攥著這點錢，他會飛奔到雜貨鋪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貨架上的黑棗，小心翼翼地遞出錢，換來一小包黑棗。那黑棗入口的甜蜜，便是他童年里最珍貴的滋味。可這樣的快樂總是短暫的，大部分時間，父親都被農活束縛。田間地頭，他小小的身影在烈日下忙碌，除草、澆水、施肥，累得腰酸背痛。只有在夜深人靜，躺在床上，他才會偷偷回味那黑棗的甘甜，盼望著下一次能再嘗到。

冬天的夜晚，寒風凜冽，呼嘯著拍打著窗戶。年幼的父親早早鉆進被窩，聽著窗外的風聲，昏昏欲睡。突然，門“吱呀”一聲被推開，裹挾著一身寒氣的爺爺走進來。爺爺下班很晚，在這冰天雪地的夜里，他的臉被凍得通紅，呼出的白氣瞬間在冷空氣中消散。爺爺輕手輕腳地走到父親床邊，輕聲喚著：“成兒，快吃吧。”說著，就把一袋黑棗放在父親的枕頭邊。父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，看著那袋黑棗，困意瞬間消散。他坐起身，迫不及待地撕開袋子，一顆接一顆地吃起來，甜蜜在口腔里蔓延，溫暖了整個身心。那一刻，黑棗的甜，爺爺的愛，深深烙印在父親的心底。

如今，爺爺已經去世十五年了。十五年的時間，足以改變許多東西，可父親對爺爺的思念，卻從未淡去。那天，父親路過街邊的水果攤，看到了那幾袋黑棗。他停下腳步，久久凝視，仿佛透過黑棗，看到了過去的歲月，看到了爺爺那滿是疼愛的笑臉。

他默默買下一袋黑棗，回到家，坐在爐子邊，靜靜地吃著。爐火映紅了他的臉，他的眼神里藏滿了過去，有兒時對黑棗的渴望，有爺爺給予的溫暖，更有深深的思念。黑棗還是記憶中的味道，可給予他這份甜蜜的人，卻已不在人世。

在這煙火人間，黑棗是父親童年的慰藉，是爺爺愛的見證。那些與黑棗有關的歲月，是父親生命里最柔軟、最珍貴的回憶。或許，父親在品嘗黑棗的那一刻，心里明白，即便時光流轉，愛卻從未消散，它一直藏在這小小的黑棗里，被歲月封存，愈陳愈香，歷久彌新。

蘇夢